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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2019年12月18日

嗜賭傾家害三命

元方【元凶系列】
案發日期:1958年9月12日
沉淪賭海不回頭
一切皆空喪天倫


廣東俗語有云:「不怕生壞命,最怕改錯名。」
來自潮州的青年阿槌,全名蔡戇槌,名字是由父親替他起的。
用「戇」字作兒子之名,不禁令人失笑。
不久,父親又因筆劃太多嫌麻煩,將「戇槌」改成「空追」,更讓人摸不着頭腦的。
人的名字,多含涵意,糊塗亂起只會給世人恥笑。
「空追」之意是什麼?可解讀為「追求什麼都是徒然」。 

成長後的阿槌,對自己名字感懊惱,決定將之改為「廣財」,這個名字正路得多,尤其適合他日後的舉措。

暫且就拿他最初的名字-阿槌,細説他的「故事」。

大好青年走歪路
國共內戰前後的一九四六年,年僅十八歲的阿槌,隨父親蔡羲 (其時三十九歲) 從潮州走到香港逃難,同行還有阿槌的第三位繼母 (其生母早已在鄉間過世),和兩位尚在稚年的弟妺,一家五口舉步維艱。

由於當年本地住宅數量有限,且遭戰爭破壞,房租高昂,供應奇缺,這家人初到香江,都跟所有大量湧入的難民一樣,在山坡或空地上用鐵皮、木板搭建木屋居住,而他們的家在九龍仔大坑西的寮屋區。
漸漸安頓下來,父子倆便在附近開設菜檔自力更生,其實是流動蔬菜小販,工作非常落力,生意不錯,生活條件算有改善。
惟好景不常,一九五二年四月三十日,月黑風高之夜,一場大火就將大坑西一帶燒毁殆盡。

港英政府為安頓災民,在災場附近興建了二十九棟樓高七層的石硤尾徙置區 (即今天的石硤尾邨),阿槌一家搬進其中的G座四樓106號室,單位面積比從前寮屋小,但總算有瓦遮頭,居住條件其實較從前好。
兩父子繼續以賣菜維持生計,阿槌工作愈發勤奮,父親亦感到安慰。
潮州人一直堅守「不孝有三,無後為大」的信念,父親不時急着要替兒子成家立室,不久就從鄉間帶了一位「童養媳」來港 (按:為中國傳統的婚姻習俗之一,通常是把未成年的女孩送養或賣到另一個家庭,由該家庭撫養,長大後與該家庭的兒子正式完婚、結為夫妻。)
這個「童養媳」名叫趙御珍,二十五歲,很快便成為阿槌的妻子,翌年即誕下笫一個兒子,取名平海,深得祖父疼愛。
多了一名家庭成員,阿槌要為生活更為拼搏,既刻苦又耐勞,沒有什麼怨言,這樣又過了好幾年光景。
然而在這個時候,他認識了一些「朋友」。
見他每天搏命如牛,朋友語重心長説:「勤奮工作當然是好事,也要騰出一點時間讓自己放鬆一下啦!」
這個「放鬆一下」不是什麼,而是到附近的賭檔玩「牌九」,玩了幾次,阿槌的感覺除了高漲,還有刺激,更可贏取金錢。

自此,他便經常進出大小賭檔,流連忘返,更嚴重的是他沒有節制,賭注越來越大。
其中幾次,原本拿來入貨的錢都輸光了,卻向妻子懇求:「菜檔生意不做一兩天沒有問題,但兒子還要吃,倒不如向你哥哥那裏借點錢,周轉一下…」
妻子趙氏的哥哥,在一家「南北行」當高級職員,年中不知借過多少錢給這個家了,可是錢一到手,阿槌瞬間便無影無蹤,哪裏去了?就是在賭檔搏殺嘛。
趙氏為人善良,缺乏主張,受了委屈總是背人飲泣,阿槌的父親看不過眼,曾把他責罵幾句,不過整體而言,還是放縱居多。

轉眼間,兒子已是三歲之年,阿槌的賭性卻變本加厲,還向高利貸借賭本,弄至債台高築,隔幾天就有「麻煩人」叩門討債,不勝其煩。
偏偏在這個時候,妻子懷了第二胎,在可以預見的將來,這家人將會陷入非常難堪的窘境。
可是,阿槌並沒有感受到危機,整天就是想着賭博之事,一進賭場,他便感到興奮,忘卻世界,也忘卻親人。
只是一種逃避現實,自欺欺人的行為。

性格突變預兆慘劇
又轉眼間,幼女已六個月大了,阿槌放任的賭博行徑幾達頂峰,脾氣也變得暴躁易怒,並虐打妻子 (幸好從沒打過兒女),其妻絕望之餘,説了一句:「若這樣下去,我惟有離開這家…」
阿槌聽到後反應極大,激動的呼喊着:「你自己可以離開,但兒女必須留在這裏,他們是我的骨肉!」
父親終於也忍不住了,一個箭步衝前,就給阿槌來了幾次掌摑,並狠狠的痛斥一頓,從未遭受父親打過的他,只見眼淚傾瀉而出,憤然離家出走。
其實他與父親合力經營的菜檔,已有十幾天沒有開市,八口之家,即將面臨崩潰。

第二天早上,阿槌靜靜的回到家中,一副愧疚的樣子,還連聲向父親道歉:「爸爸,是我錯了…」並說了些奇怪的説話:「再沒有面目見人了,我這人個兒子不要得… 不該活!」
父親認為兒子經過一晚反省,終可想通想透,浪子回頭金不換,大好青年要重新做人,確實為時未晚。
父子間四目交投,頓時相擁而泣。

往後數天,阿槌一直安在於家,情緒異常平靜,從前「家嘈屋閉」的景況不再復見,現在卻是安靜得死寂,怎樣説呢?感覺有點可怕。

一九五八年九月十日早上,趁家裏人不在,阿槌不知從哪裏弄來了金錢,買了一瓶燒酒,一塊燒豬肉,關在房間裏吃飽喝醉,之後將屋內傢俬雜物、鍋子鑊頭等大肆破壞,狀甚瘋狂…
他不安情緒又來爆發了。
隔壁鄰居被喧囂聲驚覺,叩門規勸,卻被阿槌狠狠的轟走,妻子正好在這個時候返家,安撫無效,結果要由她哥哥出手,好言細説下,才能把他穩住。

九月十一日,晨曦初現,一切似乎回復正常,阿槌帶着一子一女到茶樓品茗,街坊們都覺得他判若兩人,既然可以重拾舊有天倫之樂,實在難能可貴。

九月十二日晚上,難得一家人齊齊整整吃晚飯,但阿槌的精神卻有點恍惚,妻子追問下,他只表示昨晚睡得不好而已。
稍刻,兩位跟阿槌感情要好的老朋友,專程由新界前來拜訪,傾談之中,亦苦勸他去惡從善,回頭是岸。
他只是默默的聽着,輕輕的點頭,沒有什麼回應。
八時,兩位朋友便離開了。

這晚,阿槌神情有異,其冰冷的臉孔,看上去令人很不舒服,他突然冷冷的對妻子説:「現在尚早,我想帶兩個孩子出外去看電影。」
語音未落,房外突然傳來怪風一陣,下起大雨,彷彿有什麼不祥之兆。
妻子皺皺眉頭説:「哎呀!都下雨了,我看還是待在家裏比較好!」
阿槌則沒好氣:「不打緊,我們有的是雨褸和雨傘。」隨即拾起雨具,踏出家門。
妻子向門外丈夫喝着説:「小心點啊,不要滑倒在地上!」
只見阿槌抱着女兒子並拖着兒子,一直俯首向前走,神態無精打采,三人背影漸漸在走廊上消失…

一切皆空
八時三十分,居於附近的張小姐,晚飯過後應約跟男友去看電影,她手持雨傘在Y座大廈地下耐心等候,而傾刻滂沱大雨不免令她擔心,生怕男友會被弄濕,正在這個時候…
「砰」一聲!似有東西從高處墮下,因下着大雨,視線模糊不清,張小姐好奇催前一看,疑似是一個用布圍繞着的枕頭,再細看,竟然發現有小手小腳,有鮮血不斷湧出…
她沒有驚呼狂叫,膽量可算不少,心中還痛斥誰人殘忍如此,竟將嬰孩擲地至死!
半分鐘後,「砰」的一聲又出現了,只見一個幾歲大的男童倒在地上,頭部裂開,鮮血不斷流出,跟雨水洗滌交融,情景相當恐怖。
張小姐看來什麼也不怕,她冒着雨水,走出簷篷,抬頭盯向Y座天台那邊看,赫見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從天而降,屁股着地,顯然已身受重創,他掙扎了幾下,用緊餘氣力撐起,四望剛剛墮地的兩具血童屍,再爬到男童屍體旁邊,欲將其抱起,可惜力有不逮,頽然倒臥不起…

就是這兩分鐘,將整個慘劇過程看得一清二楚的張小姐,一直保持鎮定,其膽色絕對不遜於鬚眉大漢。
反之,濕遍全身的男友狼狽趕來赴約時,目睹恐怖慘況後,嚇至幾乎暈倒。

不久,街上途人與坊眾知道發生「意外」,隨即起哄,震動全區,騷動之聲傳到G座 (即Y座對面) 樓上,正在家中料理家務的阿槌妻子,亦不禁跑出走廊,望向街心,見街上一片混亂,好奇心驅使下,便和幾名鄰居下樓觀看,距料映入眼簾,是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首,竟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,與及身受重傷的丈夫,她不懂反應,已當場暈厥。

死傷者的倒臥位置,在Y座43號「大昌西藥行」門前,慘劇發生時,老闆陳伯正在店後收拾貨品,知道事故後已第一時間上報警署。

深水埗警署高級警官及華探長聞訊到場,救傷隊亦相繼抵達,根據第一目擊者張小姐提供的資料,警方斷定三人是從Y座七樓天台墮下,即派員前往調查,果然發現一柄雨傘、一件雨褸及一對木屐,相信是死傷者所有。

兩名死者分別是女嬰蔡玉香,六個月大;男童蔡平海,三歲。另外,在受傷男子身上撿出身分證一張,名字是蔡廣財,三十歲。
他們是一家人。

兩名小童被拋下時頭部撞地爆開,當場斃命,待黑箱車前來將屍體舁離。
驟雨初收,大量鮮血已被雨水沖刷,兩具殘缺不堪的童屍,死狀更清楚可見,觸目驚心!

而性命危在旦夕的男子,就是本故事的悲劇主人翁-阿槌,被枱上救護車一刻,他尚可言語,氣若游絲地説:「不用救我這種人… 讓我死吧…」
最後願望達成,延至晚上十一時三十分,阿槌在醫院傷重不治。

將寶貴生命作賭注,可説愚昧,加害無辜兒女,更是天理不容!
阿槌的腦海裏,究竟在盤算什麼?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
無論名字是「廣財」抑或「空追」,阿槌最後因賭成狂至家破人亡,結局就是一切皆空。
父親給了「空追」這個名字,未知是早有預感,抑或純屬諷刺?
文:元方
海報設計:豹魁
圖01:
沉淪賭海至家破人亡的蔡戇槌 (30歲),又名蔡空追,最後的名字為蔡廣財。
圖02:大坑西街旁的寮屋
圖03:石硤尾徙置區
圖04:
石硤尾邨是全港第一條公共屋邨,主要用作安置當年石硤尾木屋區大火的災民。
圖05:1958年9月13日,華僑日報
圖06:1958年9月13日,工商日報
圖07:1958年9月13日,大公報
圖08:1958年9月13日,大公報
圖09:
警員查察慘案現場。(1) 女童斃命處,最先拋下;(2) 女童斃命處,第二次拋下;
(3) 跳樓自殺之父親墮地處。
圖10:箭頭所指是徙置區Y座天台樓,是自殺父親與兩名小孩墮下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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