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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2019年12月18日

三屍浴血蓮花宮

【元方重案故事】系列
案發日期:1958年7月23日
飽受欺凌一刀了
斧底濺血不留人

上星期天 (2016年6月5日),筆者跟朋友約定在銅鑼灣大坑區蓮花宮附近的「冰室」午飯,地方雖是未曾去過,但對昔日舊案有點認知的我,那裡卻並不陌生。

「蓮花宮街三屍案」當年轟動港九,頭條大案自然駭人聽聞。但今天沒有人會討論這些,亦沒多少人會知曉,慘案迄今餘半世紀又八年,凡事俱往矣,不變的仍是那古樸優雅的蓮花宮 (圖15),它見證了歷史。

當天所見,圍繞蓮花宮附近街頭小巷坐著的公公婆婆,也有七、八十歲吧,悠然自得地歇息閑談,他們又可否記得當年?

經朋友指引,確認案發地點為蓮花宮右邊的蓮花街小巷 (圖13),跟「冰室」僅隔數丈咫尺,我喝着咖啡對望而坐,目不轉睛,腦中浮現了畫面 (當然那時候我尚未出生,想像力卻是有的)。慘案的歷史由來,要回到一九五八年的夏天⋯

「有記士多」位於銅鑼灣大坑區蓮花街2號木屋 (圖05),老闆娘冼蓮 (62歲) ,又名五姑,丈夫彭蘇已離世,她育有六子一女,計大兒子耀才 (30歲)、次子錦才 (26歲)、三子有才 (年齡不詳)、四子適才 (年齡不詳)、五妹 (姓名年齡不詳)、六子英才 (20歲) 和小兒洪才 (18歲),除次子錦才婚後在外居住,其他子女則租住浣紗街九號某單位 (離「有記」僅數個舖位),此外還有五姑的內姪梁忠 (18歲),因人數眾多,個別幾個兒子會寄宿於「有記」的閣樓或小店門前,日間則幫母親料理店中業務。

「有記」雖名為士多,平日販賣糖果香煙汽水雜物之類,但主要生意來源是晚上在士多內外開設麻雀與天九牌耍樂,從中抽利,暢旺時可達10枱之多,收入相當可觀。蓮花街這條小巷素有「銅鑼灣紅燈區」之稱,晚間一到,流連者眾,品流複雜,有妓女、老同 (吸毒者)、爛仔、警察,可說兵賊難分,大家一同聚賭,不亦樂乎,偶爾發生的賭賬糾紛、打架,已司空見慣。

1958年2月某天,「有記」又發生了小風波,彭氏兄弟英才與洪才與賭客李林 (40歲,綽號「大鼻林」) 發生爭執,兄弟二人指大鼻林玩麻雀抹牌時「出術」,後者則指兄弟二人欠賑不還,其時梁忠 (五姑內姪,彭氏兄弟表親) 亦加入罵戰,三人對一,已有磿拳擦掌之勢,稍後警員林志堅 (綽號「馬騮王」)到達才平息糾紛。馬騮王是駐銅鑼灣警署,編號1714警員,與五姑「合作關係」一直良好,也是「有記」的「包庇人」。馬騮王跟同僚把大鼻林拖至後巷拖以毒打,更命令他以後不能再踏足「有記」。滿面血汚的大鼻林憤然離去,之後的幾個月他的確沒有再在「有記」現身。

素有仇隙
其實大鼻林跟彭氏兄弟中的英才、洪才,和兩人的表親梁忠素有仇隙,三人對大鼻林也看得極不順眼,經常指駡並驅趕他於「有記」之外,至於馬騮王,更是大鼻林的頭號敵人,恨之入骨,憤不得將其除之而後快。

1958年7月22日晚上,天氣炎熱,「有記」關門後,五姑在閣樓準備休息,而洪才與一名士多伙記鄭觀勝 (18歲,圖02) 在小店門外幾張麻雀枱上蓋了被鋪準備入睡,英才則早已入睡,位置是在兩人側邊不遠的木板上,梁忠在「有記」後巷洗澡,其後也睡在小店門外側的帆布床上。

7月2日凌晨5時,鄭觀勝感覺睡在身邊的洪才瘋狂地揮動四肢,半分鐘後停止,呼之沒反應,但微暗昏黃的街燈下,隱約看見洪才滿身是血,已呈昏迷狀,相信是被他人伏擊,驚魂未定之際,發覺自己的頭部和臉上也有血液流出,汗衫也染滿血紅色,自身亦恐難免,但檢查身體各處並無損傷,定神稍刻後才懂得狂呼救命,在「有記」閣樓的五姑聽聞呼叫,是第一個走出查看,看見兒子洪才滿身鮮血不能動彈,旋即瘋狂似的跑到浣紗街九號找其他兒子前來救援,回到現場,方知其六子英才在不遠位置,也是同一命運,但死狀更慘,躺於木板上,頭頸幾乎分離,鮮血從木板空隙潺潺滴在地上,噹噹作響。

在蓮花街與浣紗街交界的露宿者「醉貓」相當機警,聽聞喧嘩與呼叫聲後立即報警,警方與救護人員於凌晨5時45分左右到達,發現蓮花街橫巷還有另一名重傷者躺在沙堆中 (圖11),他就是梁忠,也是頸部中刀,尚有氣息卻離死不遠,警方相信他是被襲擊後,負傷逃到橫巷,惜失血過多不支倒地,送往醫院之前,已告不治。

有關人員 (仵工) 將兩具屍體搬上黑箱車 (圖03),其中彭氏兄弟頭頸之間只有少許皮肉相連 (法醫後期證實死者傷口深達三吋),仵工唯有小心翼翼將屍體移動,恐稍有不慎,死者便會身首異處,其時凌晨6時,天色已光,五姑看着自己兩名兒子的恐怖死狀,當場暈厥,一同送院。

屍體移走後,警方在蓮花街附近小巷找到了一把染血的斧頭,幾乎肯定就是兇器,不遠處也搜獲一個木匠工具箱。根據幾方面的線報,警方欲找尋一名40歲涉案疑兇名叫李林 (即「大鼻林」),他是木匠,居無定所,案發前露宿大坑街市內,案發後失蹤。

其實這個大鼻林也有點小來頭,從前他在大陸珠江三角洲跟幾位江湖同黨是「大天二」,稍有名氣,好勇鬥狠,包煙包娼殺人越貨,從不手軟。大陸解放之後,他們一同逃到香港,加入14 K黨組織,可惜風光不再,各人唯有四出謀生,有做泥水、三行、木匠等散工渡日。

案發後大鼻林流連於九龍區,先向老闆討回欠薪,並跟以前的「兄弟手足」見面。1958年7月26日凌晨7時,七名警員於深水埗鴨寮街公厠門口捕獲大鼻林,他態度隨和,沒有反抗,彷彿正等待著此刻日子的來臨般,對於殺死三人之罪行更是直認不諱,當警方表明要拘捕他歸案時,他完全採取合作態度,上午11時30分就被帶往中央裁判處第四庭過堂。

談笑自若
案件於1958年9月16日開始在中央裁判署初級偵訊,大鼻林被控三項謀殺罪,他坐在犯人欄上神態自若,不時發出微笑,死者家屬與控方凡三十證人先後上庭作供,控方高級法醫官彭定祥說明三名死者都是喉嚨被斬一刀致命,身體別無其他損傷,其中死者彭英才、彭洪才傷口深達三吋,氣管和聲帶完全被斬斷,此情況下會在一兩分鐘之內斃命,死者的傷口與呈堂兇器所見的斧頭吻合。控方證人蘇義作供:「我跟大鼻林是認識多年的同鄉朋友,案發後當天早上,他向我借了十元和一套衣服,告別前神情有異,喃喃自語說十元是給自己買花圈的,又說自己殺了三個人,我當時只覺得他胡閙亂說瘋話,但翌日看見報章新聞,證實事件。」

9月24日,全部證供完結,被告李林 (40歲,綽號「大鼻林」) 被控於1958年7月23日凌晨在銅鑼灣大坑區蓮花街小巷謀殺彭英才 (20歲,圖02)、彭洪才 (18歲,圖02) 及梁忠 (18歲,圖02) ,法庭依例逐一宣讀大鼻林的三項謀殺罪,當第一項讀畢,他就顯得極不耐煩:「不用這麼累贅,都說了三個都是我殺!」態度傲慢,目中無人。

案件最後於1958年11月11日在高等法院再開審,由高院副按察司葛理格審理,被告大鼻林站在犯人欄中,解開衣衫,談笑自若,一派豪邁之氣。法庭遴選了四男三女的陪審團,便對被告解釋:「所選的陪審員乃決定汝之生死,若有反對者,可以提出。」大鼻林大笑說:「不反對,每位都喜歡!」當控方問及他的殺人經過,他就顯得洋洋得意:「我是木匠,劈人頭就像劈木頭,快而準,絕無差池。」控方續問:「那你有沒有宗教信仰?」他則發出詭異傻笑:「我什麼都信!」庭上的大鼻林說話一直快人快語,不時反唇相譏。

翌日11月12日,案件即將審結,被告大鼻林自辯前堅持要求死者家屬及警員「馬騮王」出庭聽聽他的說話,各人進庭後,他就滔滔不絕,句句鏗鏘:「我做人比較簡單,你敬我一尺,我回你一丈,無可厚非。但你開罪了我,一刀見血,也很平常。彭氏兩兄弟和梁忠,狗眼看人低,不懂尊重別人,對我當眾指駡,出言侮辱,有時一句說話,可以殺死十幾人,你們知不知道?至於馬騮王 (林志堅),他身為警務人員,公私不分,包庇「有記」,將我毆打。案發前在大坑區內遇上他,問候語竟是『是否欠揍? 再揍如何?』被打之後我病了二十天,不能工作,同僚也嘲笑我,頓覺生不如死,但死前也得找幾個憎恨的人一起陪葬吧。我的殺人計劃第一個目標就是馬騮王,可惜他之後被調往赤柱工作,我的計劃落空了⋯」

案件最終定奪,陪審員退庭商議5分鐘,一致裁定被告謀殺罪名成立 (圖10),法官披上黑紗,宣佈罪名,當讀到「要把你帶回原來的監獄,進行問吊,直至氣絕身亡⋯」大鼻林聞判隨即插嘴:「好!氣絕身亡!殺人填命,這才是對的!」

1958年12月16日凌晨7時,大鼻林於赤柱監獄內執行繯首死刑,結束他荒誕而可悲的四十年人生。(圖11)

大鼻林確實是一個比較異類的殺人犯,不僅有勇氣連殺三人,也可對自己的生死處於泰然,這樣的思維、人生觀也頗為特別。沒錯,世間上確實有不少思想偏激者,因為人生苦短,生無可戀,但就是沒有自殺的勇氣,唯有殺人令自己可以在法律上接受死刑,結束生命。

2014年,台灣發生的「鄭捷隨意殺人事件」就是一例,他於2016年5月10日被執行槍決,伏法身死,願望達成。

那大鼻林究竟又是一個怎麼樣的人? 一個視死如歸的硬漢子?抑或是一名兇殘成性的狂徒呢?莫衷一是,或兩者兼備,讀者自己想想吧。
文:元方 

圖01:1958年7月24日,華僑日報
圖02:1958年7月24日, 成報
「斧底冤魂與血海餘生」
上右:死者彭洪才 (18歲);上左:死者彭英才 (20歲)
下右:倖存者鄭觀勝 (18歲) ;死者梁忠 (18歲)
圖03:1958年7月24日,成報
圖04:1958年7月24日,大公報
圖05:1958年7月24日,華僑日報
圖06:1958年7月24日,成報
圖07:1958年7月24日,工商日報
圖08:1958年9月24日,工商日報
圖09:1958年11月13日,華僑日報
圖10:1958年11月13日,工商日報
圖11:1958年12月17日,大公報
圖12:紅圈為當年兇案所在地,現在已建成大廈高樓。
來源:Google Map
圖13:紅圈為當年兇案所在地,銅鑼灣大坑區蓮花宮街。
拍攝:山寨行動組 (2016年6月5日)
圖14:紅圈為當年死者之一梁忠伏屍的地方,銅鑼灣大坑區蓮花宮街橫巷。
拍攝:山寨行動組 (2016年6月5日)
圖15:銅鑼灣大坑區蓮花宮
拍攝:山寨行動組 (2016年6月5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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